策展人|蔡秉儒
藝術家|李奎壁、蔡宗勳、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
2022.12.6 (二) – 2023.1.29 (日)
開放時間|09:00-17:00(週一公休)
地點|嘉義市立美術館 特展廳(嘉義市西區廣寧街101號)
著|梁家恩,旅臺馬來西亞人,劇場編導、文字工作者。現就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文學跨域研究所。
*本文為【壞交易:Tê及跨境(Bad Deal: Tê and Cross-Border Trade)】展之一部份,內容部分根據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之工廠經理多吉慈丹(Dorjee Tseten)、居住於大吉嶺的唐卡畫家達瓦堅贊(Dawa Gyaltsen)以及其他參與地毯編織的工廠員工扎西頓珠(TashiThundup)、朵瑪康卓(Dolma Khando)、卓嘎白瑪(Lhakpa Pema)、澤仁卓拉(Tsering Donlha)、羌巴丹增(Jhampa Tenzin)的口述整理。藏中翻譯:格桑措 (Kalsang Tso) ,採訪行政協力:丹增潘莫(Tenzin Pelmo )。
藏毯(Tibetan rug)是一門古老的西藏編織工藝,傳統上採用藏系土種的羊毛織成,在藏民的生活中隨處可見,並以繁複、華美且具有強烈的地域特色而聞名世界。
嘉義市立美術館的展覽《壞交易:Tê及跨境》/《壞交易:Tê及跨境》策展人蔡秉儒提供
若以用途區分,藏毯主要分為「寺院用毯」和「民用毯」兩大類—寺院用毯兼具實用性和傳達教義的功能,所縫製的圖案和配色都極為講究,有龍紋、佛、八吉祥、金剛杵等;民用毯則以實用性為主,比如居室內的坐墊、地毯,遊牧民常用的鞍毯等,從庶民生活到宗教殿堂都可見其蹤影,是形塑西藏文化的重要工藝品。
這項傳統工藝隨著流亡藏人流傳到了境外,同時也成為了流亡(藏人)社群自助經濟裡的重要產品。然而,藏毯承載的文化象徵在藏人的命運流變中發生了什麼變化?面對現代化的衝擊,藏毯工藝在流亡社群裡會否面臨傳承危機?
隨著藏人流亡的藏毯
發源自後藏地區(今日喀則地區)的藏毯,逐漸流傳到日喀則、江孜與前藏地區(今拉薩與山南等地區)。因為商貿的流動,藏毯被帶到了藏區各處,使得全藏區都有相關的文化傳統。而1959年以後,隨著流亡藏人的遷移,藏毯的生產地也擴散到了境外,其中包含了印度大吉嶺。
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(Tibetan Refugee Self Help Centre)創建於1959年,與著名紅茶產地共享一方水土,自第一波藏人逃亡潮至今的一甲子歲月以來,持續為大吉嶺地區的藏人提供庇護,至今約有650人居留於此中心。有別於印度境內典型的流亡藏人聚落—屯墾區(Settlment,或稱定居點,如印度德里的藏人區),難民自助中心不受流亡政府的直接管轄,自創建以來一直都保持著獨立運作。
創建人朱丹女士,是達賴喇嘛二哥嘉樂頓珠(Gyalo Thondup)的夫人。她主張「自助」的概念,認為流亡藏人必須自力更生,不依賴外界援助,才能以強韌的生命力生存下去。因此在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裡也開設了工廠,本著商業獲利的營運策略又能兼顧傳統文化的保存,朱丹女士選擇了西藏工藝品的製作生產,因而打造了日後聞名於世的藏毯生產地,至今已成功將產品銷往36個國家。
藏毯的編織工藝受到印度與尼泊爾編織地毯的啟發,這些技術經由拉達克(Ladakh)傳入西藏,經歷多年的發展,漸漸形成自己的工藝傳統。在過去,傳統藏毯的編織技術是以口頭傳承,有多達80多項守則,目前在工廠(以下所稱的工廠,均指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的藏毯工廠)的地毯師傅都盡力延續這些傳統製作工序。在原料的使用上,工廠採用來自尼泊爾、西藏與拉達克的羊毛,將其清洗乾淨、曝曬,待乾燥後收集起來,再交由老練的技術人員按顏色分類、染色。染料煉取自植物,如:小蘗(音同擘)、訶子(俗名藏青果)、大黃、茅草等。淬煉出常見染料顏色有白色、黑色、黃色、紅色、茶色、草綠色等。
白瑪康卓(Pema Khando)正在準備編織用的毛線(左);難民自助中心所生產之藏毯,編織過程皆按照傳統工法,採用雙面編織的技巧,混合各色羊毛的花毛線等特殊材料,編織出各種圖樣。照片為白瑪康卓(Pema Khando)與卓嘎多瑪(Lhakpa Dolma)正在工作中(右&下)/《壞交易:Tê及跨境》策展人蔡秉儒提供
編織過程也都按照傳統手法,採用雙面編織的技巧,混合黑、白雙色羊毛的花毛線等特殊材料,編織出各種圖樣,使毯子出現上結(ཡར་མདུད།)、下結(མར་མདུད།)與三結(སུམ་མདུད།)[1]。 經過繁複的傳統工序製成的藏毯非常耐用,在正常使用與保存下的壽命可長達兩百年。
目前工廠裡所使用的傳統紡織圖樣大約有80多種。在藏毯設計上,多會在與資深的藏毯師傅討論後決定。近年因為市場需求,工廠也會使用現代染料與圖樣來製作地毯。因此工廠裡也有各式各樣有別於傳統的藏毯紋樣。有些國外買家會寄來他們自己的設計來委託工廠製作,甚至也曾經按照孩童的塗鴉來編織毯子。
「香巴拉」(Shambhala)的想像
在嘉義市立美術館的展覽《壞交易:Tê及跨境》中,進入展場後最先被看見的作品《理想之地》,是與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的地毯工作人員合力構想,一同製作出「香巴拉」的可能樣貌。這件地毯挑選了「自然染」的羊毛線作為主要材料,其染色方式所處理出來的顏色,與使用現代化染劑生產的毛線顏色會有所不同。至於圖樣的設計,則通過共同討論來進行描繪。
由策展團隊與難民自助中心工作人員共同討論出的《香巴拉》圖樣,交由當地的唐卡畫家達瓦堅贊(Dawa Gyaltsen)設計與繪製(左);澤仁卓拉(Tsering Donlha)正在修剪《香巴拉》地毯(右)/《壞交易:Tê及跨境》策展人蔡秉儒提供
在藏傳佛教的信仰當中,「香巴拉」(Shambhala;བདེ་འབྱུང)除了是「理想之地」的藏語發音,也有「天堂」之意,是靈魂最後會抵達的地方,在藏人心中是極其神聖的存在。香巴拉在宗教文獻裡沒有具體的形象描述,所以不同的人對其有各自的詮釋和想像,有的論述甚至認為香巴拉是身為凡人的我們所無法想像的。
根據難民自助中心工廠經理,多吉慈丹(Dorjee Tseten)的說法,香巴拉是一個重生之地。該說法認為未來可能還會有第3次與第4次的世界大戰發生;而在第4次世界大戰之後,將會有一位名為日丹桑布(Rigden Sangpo;རིགས་ལྡན་བཟང་པོ།)的國王在天堂發動最後一次戰爭,而所有陣亡的人們將在日丹桑布國王的帶領下前往天堂,在那裡重獲新生。
工廠中的資深藏毯師傅,羌巴丹增(Jhampa Tenzin,བྱམས་པ་བསྟན་འཛིན།)聲稱他從沒見過完整的香巴拉圖樣。在他的認知中,「香巴拉」是一個極樂世界的名字,無量光佛的極樂世界就叫做香巴拉,顏色就如同寺院壁畫上呈現那般鮮紅。 有別於宗教神話化的描述,在難民自助中心的唐卡畫家,達瓦堅贊(Dawa Gyaltsen,ཟླ་བ་རྒྱན་མཚན།)的心中,香巴拉更是一種信念般的存在。他認為所謂的「香巴拉」是看不見的,如果要感受這個理想之地的存在,需要的是良善的心與智慧的洞見。比如一個人如果懷有慈悲心,那麼香巴拉也就存在。
藏毯技藝的未來與傳承
自1959年第一批藏人跟隨達賴喇嘛流亡到印度,60年來許多人在此居留的時間,已經遠遠超過在西藏故鄉的時光。他們的後代在印度出生,更是完全沒有在藏區的生活記憶。對於傳統文化的傳承,心態上必然有所差距[2]。
大吉嶺地區的流亡藏人主要是從錫金進入,少數則來自拉薩、日喀則和安多。人數曾在1970年代達到最高峰,往後二十年逐步減少也趨向穩定。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從創建之始的4名員工,更逐漸發展成多達650名藏人的居所。
因為流亡,藏毯也從生活用品和裝飾物,成了民族存續的象徵物。流亡的第一代人對於工廠的願景,就是讓工廠持續運作並維護文化傳承,直到藏人獲得真正的自由。他們謹記達賴喇嘛的講經,相信保護傳統文化與語言是流亡中最重要的一部分,因此工廠也持續精進傳統的地毯編織工藝。在他們的認知中,編織地毯並非只是為了發展觀光產業,或是獲得更多商業利益,更多是為了追求自由的信念。「即便我們這一代凋零,年輕一代也會接棒持續做下去,一百年或兩百年不過轉眼一瞬,直到中間道路成真或是獨立成功。」出生於衛藏的江孜(今日喀則市江孜縣),來到大吉嶺時才剛滿八歲的工廠經理多吉慈丹(Dorjee Tseten ,རྡོ་རྗེ་ཚེ་བསྟན་)如是表示。
工廠目前極有可能面臨年輕世代的斷層危機。對於年輕人的傳承意願,羌巴丹增師傅對此的態度表示悲觀。他認為傳統藏毯是個極為耗時的手工活,2個人織1條毯子就需要耗時大概1個月。隨著時代的變遷,人們越來越傾向以快速且輕鬆的方式賺錢,年輕一代較不願意在傳統工藝上下苦功,況且僅依靠編織地毯的收入,也難以在現代生活中維持有品質的生活。羌巴丹增師傅認為或許在未來,編織地毯工藝只會留存在於歷史當中;因此現在還能夠實際參與手工編織藏毯,已是非常珍貴的一件事。
作者按
[1] 藏文直譯,意為因編織工法出現的第1層編織層、下層編織層的結與第2層編織層。
[2] 根據藏人行政中央(Central Tibetan Administration)統計,全球流亡藏族人口約為13萬人,其中居留於印度境內的人數將近九9萬5千人,分佈於各邦藏人屯墾區以及其他地區。
參考資料
藏人行政中央官方中文網,網址:https://xizang-zhiye.org/
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官網,網址: https://tibetancentredarjeeling.com/
尹雯慧,〈編織流亡藏人的孤寂歲月:遺落塵世的大吉嶺難民自助中心〉,《轉角國際》,網址:https://global.udn.com/global_vision/story/8664/5037117(2023/1/3閱覽)
本文圖片來源:《壞交易:Tê及跨境》策展人蔡秉儒